重返石头大宅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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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在她眼皮开始发沉的时候,他的声音才在头顶响起。
  “……如果情况真的糟糕到无法挽回,”他微微动了动,转过她身子,让她直视着他的湖蓝色眼睛,“你找不到我,也等不到任何可靠的消息。”
  “就回这里来,打开书房东墙书柜后的保险柜。”
  他停顿了一下,“密码是你的生日,倒过来写。”他捧起她的脸,拇指一遍遍抚过她脸颊,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克莱恩——素来冷静自持的眼里,竟翻涌着一种她读不懂的、近乎悲怆的认真。
  “可是你说过,如果……我可以去找……”
  “那是在一切还能按计划进行的情况下。”他打断她,呼吸扑在她额前,那个吻落下来时,她尝到了他唇间威士忌的微涩。“但战争,从不按任何人的计划进行。答应我,如果真到了那一天,不要犹豫。”
  俞琬记得自己当时懵懂又心慌地点了点头,第二天他就走了,她也把那几句话,连同那个夜晚的温暖一起,锁进了记忆深处去。直到此刻。
  她猛地转身,抓起衣架上的外套。
  去那个地方,那个曾经被他们短暂地称为“家”的地方。
  搭着最后一班电车到那里时,天空已经墨一般黑了,那座被遗忘的石头大宅还静静卧在林荫道上。德军征用的建筑大多有卫兵把守,但这儿是克莱恩的私宅,他走后只留了一个人看着。
  走近了看,那卫兵已经是新面孔,瘦瘦小小,看着顶多不过十四五岁。那男孩看到她从夜雾里走过来,整个人猛地弹起来,眼睛瞪得溜圆,跟见了鬼似的。
  原来,老的那个一个月前也被调去东线补空缺了,眼前这孩子,自我介绍时还磕磕绊绊的,说之前在慕尼黑读中学。
  她用钥匙打开侧门,打开灯,慢慢走进去。
  玄关、旋转楼梯、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…… 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,一切都还在,一切又都不一样了。
  时间仿佛凝固在了他离开的那一天,又仿佛以另一种方式流逝着。
  那架三角钢琴的琴盖还开着,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,她轻轻按下中央C键,消音的琴槌只发出沉闷的叩击,可记忆里的《爱之梦》却瞬时苏醒开来——
  那时候,他们挤在这张琴凳上,四手联弹李斯特的曲子,她的指下流淌着跳跃的旋律,他的节奏稳稳托住旋律的根基。
  弹到兴头上,他会故意使坏,冷不丁转入巴赫的赋格,严谨的复调如蛛网缠住她的主旋律。“赫尔曼!”她笑着捶他肩膀,他趁机将她搂得更紧,两人的手在琴键上撞出一串尖锐的不协和音,像童年时故意踩响满地的落叶那样。
  那钢琴,大多数时间是她在弹。
  但也有时候,是克莱恩坐在那,弹奏一首巴赫的《哥德堡变奏曲》。那时,他脸上所有属于军官的冷峻都会软化下来,琴声如水,漫过地板,漫过窗棂,浸满整个房间,也浸到她心里去。
  所有记忆一股脑奔涌过来,冲得她眼眶发热。
  餐厅里,那张能坐下十二个人的长条餐桌也空荡荡的。
  她记得他们曾在这里消磨过无数个黄昏与清晨。有时是她下厨做的番茄炒蛋,有时是他从军官俱乐部“顺”回来的巴伐利亚白香肠。
  他总是吃得很快,风卷残云,说在军营习惯了。她就故意把饭粒数着吃,细嚼慢咽的。直到他无奈放下刀叉,靠在椅背上,蓝眼睛里漾着笑,听她说诊所里新收治的那只跛脚流浪猫,又或是抱怨隔壁那位总忘记复诊吃药的老太太。
  现在这里,只余下灰尘的味道了。
  她几乎小跑着逃离餐厅,噔噔噔地冲上二楼。
  主卧室的门虚掩着,她轻轻推开。床铺得整整齐齐,和他离开时那样半点没变。床头柜上,静静躺着海涅的《歌集》,书签夹在他们一起读过的那页。
  她走过去,颤抖着拿起它。
  她记得很多个夜晚,她睡不着,他就把她圈在怀里,用低沉的普鲁士腔,给她讲他小时候在勃兰登堡森林里打猎的故事,他的手掌很大,很暖,能完全包住她的手。
  他也会给她读诗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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